【授翻/木大仆亲子】小男孩与月中人 14
注：目录、作品号、作者、标签、作者的话、授权等见第一章
我已经训练自己忘怀过去
因为我凝固在了灵车与棺材之中的时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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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用，没用……”
迪奥的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豪华天鹅绒扶手椅的把手。他没想什么精美的细节，只是想找个坐的地方，结果就变出了一个硬邦邦的廉价垃圾。这种称作椅子都嫌丢人的东西绝对无法接受，但迪奥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。
今晚发生的事情……就算退一步说，也很不愉快。初流乃可怜的抽噎与颤抖让人撕心裂肺，更坚定了迪奥谋杀他父母的决心。这一切令他心烦意乱，将他的情感赤裸裸地展现出来，让接下来与乔纳森的对话愈发难熬。
“你的家人呢？”
乔乔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，是吗？他不知道父母甚至可以厌恨亲生孩子，孩子也会憎恨父母。初流乃的人生让他明白现实会如此残酷，但他依旧这么乐观。
“你的母亲呢？你至少有试着找过她吗？”
不，并没有。根本不必去找，因为迪奥已经能料到结果。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——脆弱，温顺，过于体贴。情愿嫁给恶人，以为能用爱意融化对方；为了自己愚蠢的爱情，忍受一切劳累与痛苦。
虽然当时迪奥跟乔纳森说母亲会害怕自己，会当即逃跑，但他没说实话。他知道她会如何反应，而他拒绝让其成为现实。
迪奥掐着太阳穴，努力平静下来。不该继续想她了。母亲是意志薄弱的傻瓜，亲手造就了自己悲惨的人生。迪奥不关心她现在在做什么，也不关心她会有何反应。对他而言，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——毫无用处，用完就丢。
但这也正是父亲当初的想法，不是吗？
该死！无论如何都良心不安，去找母亲好像成了更加诱人的选项。这个想法在脑海边缘若隐若现，引诱着他，就像把鳟鱼引向鱼饵。越想着与母亲重逢，就越想付诸行动。虽有成千上万个不去的理由，但这一个荒唐的念头始终不愿退却。几块人性的碎片，在观看初流乃的这几个月悄悄冒头、疯狂生长，如今不顾一切想要存活下来。
迪奥要尽快消除这种感情。要控制住自己。读书肯定可以冷静下来。或者喝点茶也行。等回到现实就继续执行原计划，将初流乃培养为比自己还要伟大的存在。人类的感情是暂时的，没用的。很快就会从他身上消失。
他正要起身，目光落到了「世界」上面，它在憧憬地凝视虚空。迪奥嗤之以鼻。不能完全控制替身，它就成了无头苍蝇。到底在干什么？啥也没有还看的那么起劲？
等等……
不……它确实在看什么东西。
「世界」脚下，延伸到远方的，是一条小路。
这条路出现多久了？他不知道。这就是灵魂在死后世界的通行方式吗？想到一个死人，就会魔法般出现一条路？说实话，并没有那么神奇，但竟然没有早点想到。
要是果真如此，那这条路只会通往一个地方。
「世界」死死盯着它，眼中闪烁着愚蠢的迫切。它回身瞟了迪奥一眼，好像在期待他跟上来。
迪奥勃然大怒。没用的东西，受制于人类的情感。“我不会去的。”
「世界」没有让步。
相反，它伸手抓住迪奥的肩膀，想把他拉进来。
“给我松手！”迪奥扒开它的手，转过身不再看它。他感到它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后背。
“它遵照的是您内心深处的欲望，迪奥大人。”
如果恩雅所言不差，那……不，迪奥必须遵守她的另一部分建议；忘记，抑制思绪，强迫「世界」只关注自己……和初流乃……还有乔纳森，或许。但就到此为止。不能再加人了。
但是……初流乃那时「世界」就是对的。它给迪奥带来了机会：一个天赋异禀的男孩。多亏了它的帮助，他才没有被死亡的寂寞逼疯。
……或许这次它也是对的。
他转过身，避开「世界」的目光（输给替身实在太屈辱了，那可是自己的灵魂）踏上了面前的乳白色小路。脚下的触感与地狱不太一样。更加松软，仿佛暴风雨后走在湿润的土地上，但鞋子不会沾上讨厌的泥巴，弄得满地都是。
不知为何，这感觉很舒心，促使迪奥继续向前。他走了一步。
又一步……
又一步。
这条路比通往正常世界的路要短，几分钟后便消散了。脚下已经不再是柔软的白色小路，而是……草地？脚边和空地都长满茂盛的青草。鲜花一簇簇绽放，这边是红色和橘色，那边又是白色和紫色。周围依然是熟悉的雾气，但树木在边缘生长，融入灰暗之中。
的确非常壮观。迪奥知道死后可以创造简单的物品。这些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吗？
原野彼端传来一阵轻柔的哼唱。迪奥肩膀一紧，赶忙晃了晃肩——不应该害怕这么简单的声音，一点也不应该。他跟随声音，慢慢向左边看去。
是母亲。
她金色的长发——和他的发色如此相像——垂落在肩上，朝各个方向披散。明显是现代的样式，根本不是19世纪常见的发型。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抚摸着一朵娇美的粉色花儿，指尖闪闪发亮——确实是在闪光——指甲上是金光闪闪的指甲油。她低头凝视自己的花园，棕金色的眼睛被某种东西映衬……是化妆品吗？
她变化好大，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了。只有裙子比较熟悉。
那条裙子……粉色碎花连衣裙，背面饰有人造珍珠纽扣。这是她最珍贵的财产，只有特殊场合才会穿。生日、圣诞节、复活节、礼拜日、月租结清日——每当有事情值得庆祝，无论或大或小，她都会穿出来。她穿那条裙子的日子，是迪奥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。
那天晚上她也穿了那条裙子——他的十岁生日。最后一次看见她穿那裙子，是生日的第二天，在面包房墙边发现她的尸体。冷冰冰、毫无生气的尸体。
一股寒意袭遍迪奥全身，他晃了晃脑袋，把记忆推回脑海深处。现在不能沉溺于消极情绪。他来这里是因为「世界」——他的灵魂——希望他过来。至于为什么，他不清楚。完全是出于感性吗？
没用。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。赶紧开始。好好处理这事。他尽可能镇定地迈上一步，大声清了清嗓子。
哼唱声停止了。“唔，谁呀？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动听。缓缓地，她转过了头。
二人目光相遇了。
迪奥仿佛沉入了深海。身体不自然地发冷，肺部呼吸困难，四肢灌了铅般沉重。胸口一阵剧痛，愈来愈猛烈。他张嘴想说话，但却说不出口，也不知道说什么。
母亲愣愣地望着他，一动也不动。有那么一会，他以为她眼中出现了恐惧。母亲眼波颤动，抬手轻捂嘴巴——在这里见到他，她一定无地自容。
她站起身，轻声开口。“……迪奥？”
迪奥再次试图调动嘴巴，但没有声音。喉咙堵住了。到底是怎么了？为何突然这么紧张？不该如此胆怯。这不是他的作风。
他咽下喉中苦涩恶心的情感。“母亲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只能说出这两个字。真的吗？仅此而已吗？他可是全能的迪奥！他一直都很会说话。三寸不烂之舌曾为他解决了不计其数的麻烦，怎么突然就失灵了？他只能站在原地，忍受胸中阵阵痛苦，连腿都动不了。
母亲试探地迈步，一步接一步，直到和他面对面。她伸出手，捧起他的下巴，拇指拂过他左耳上的三颗痣。
她微笑。“好久不见了……”
迪奥还没来得及反对，母亲已经紧紧抱住了他。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腰，头埋在他的胸口。她现在好矮。曾几何时，他才刚到她肩膀。现在他比她高了那么多，她踮起脚才能够到他。
“没想到可以再见面……”她喃喃道，“真的很抱歉。我应该把握好机会，挽救你。”
她当然会抱歉。她当然还是这么温顺，迪奥干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。虽然早已有所预料，但他希望她至少能明点事理。“你不需要道歉。”他闭上眼睛。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你不会造成多大影响。”
母亲却只是将他搂得更紧。“我明白，我明白。都……都已经过去了。但我只是……我希望可以更好保护你……当初。”
为什么总说是自己的错？迪奥气得拧眉，想着要不要离开。这个位置看不见「世界」，但他知道它也跟来了，八成一直在旁边观看。这就是它想要的吗？仅仅是一个拥抱？虽然再次被这样拥抱，确实有种奇怪的舒适，但最后还是愚蠢。
冗长多余的问候结束后，母亲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，冲他微笑。“过来和我坐会，好吗？”
迪奥不知如何答复。回答绝对不要就没法取得进展，但是说当然好了也万万不行。如果心甘情愿跟她走，便是屈服于自己的弱点。应该是他提出请求，不是她。现在该怎么办？
他感到母亲的手抚上肩膀。“怎么了吗？”她问道。她的语气有关心，甚至还有一丝怜悯，迪奥坚决不要。他不再是孩子了，不能被这样对待。他已经超越了凡人。没有人类可以对他动一根手指头。
烦躁逐渐变作愤怒，他马上强迫自己保持冷静。
“你还好吗？”母亲轻声催促，“有什么心事吗？”
“没事。”他厉声说道，语气比想象中刺耳得多。他立刻闭嘴不再说话。
母亲担心地皱起眉头。“迪奥，跟我说说吧。拜托。我可以帮忙。”
为什么她还想帮他？他不需要她的帮助。为什么非得这个样子？为什么碰到一个人就施以仁爱？为什么如此关心他人，明明回报只有痛苦？
“你有心事。”她抚摸他的脸颊。“只要你——”
迪奥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手腕，死死握住。“别——”他怒视了她一会，很快放开手，皱眉蹙额。
他早就在这里失控过。本来就控制不好情感，现在更是接近爆发边缘。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。也许可以晚点再来——
不。必须现在做。无论到底要做什么。「世界」认为很重要，而它从未出过错。他缓慢地、费力地迎上母亲的目光，努力装出若无其事，但实在太刻意了。
母亲皱紧眉头，眼睛闪烁着……恐惧？悲伤？疑惑已经消失，被另一种情感取代，迪奥竟然不敢确定是什么情感。也许是二者的混合。
“我理解。”她终于说道，“如果不愿意的话，不用勉强自己。但是……”她微笑道，“我会希望你陪陪我。已经太久太久了。我想知道我唯一的儿子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。”
她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手。迪奥浑身一紧，差点缩回去。但她的手指很温暖，而且还……那是什么词来着？舒适，差不多，但不完全。舒适暗示着需求、孤独、凡人的欲望，而迪奥已经上百年没有渴望过这种东西了。他已经凌驾于它们之上。他再也不能渴求人类的关爱了。
再也不能……
可是……他不能就这么推开。暂时还不行。他好久没有感受过家人的抚触了。体内某种东西在激荡，原始而陌生，而他很……着迷，虽然这个词不太对。但无论是什么，都令他平静了下来。他心甘情愿地让母亲拉着他穿过原野，来到她一开始休憩的土地旁边，在她旁边跪下。
沉默重又回到二人之间。母亲在花园里忙碌，抚平花朵周围的泥土，手指拂过花瓣。迪奥坐在旁边，翘着二郎腿，支起手肘，下巴搭在手里，尽可能保持坚忍的神情。如果让人看见他这副可悲的样子……呃，现在没法杀人，迪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但或许有人打搅不会那么糟糕，因为空气中的死寂僵硬难熬，迪奥快受不了了。为了清醒头脑，他再次挑起话头。“你变了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母亲好像很惊奇，把头转向他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头发。”他说，“还有指甲。你究竟在哪学的……这些。”
她发出小姑娘般的轻笑。“你喜欢吗？”她像模特一样慢慢来回摆头。
“不。不喜欢。”
“这可很没礼貌。我教你的礼仪都哪去了？”
“这是事实，不是没礼貌。事实就是很丑。”
“哦真的吗？我可一点都没提你那明晃晃的口绿噢，真的远远算不上好看。”
迪奥一脸怪相，摸了摸嘴唇，压下内心袭来的尴尬和受辱。
母亲笑了，抱住他的肩膀。“只是玩笑。你可以随意打扮自己，只要你也别干涉我的头发。”
迪奥抱起双臂。“我本来也没想干涉。我想知道你是在哪学到这些现代潮流的。”
“是我的朋友雪莉给我看的。”她答道，“她对时新的潮流了如指掌，虽然我得说，大多数都很奇怪。露那么多肉，颜色那么亮、那么花哨，看着眼睛都有点疼。他们现在甚至都让女性穿裤子了！你知道吗？真不敢相信我们那时候都不让！”
迪奥懒得点评时尚言论。“雪莉？”
“我是最近遇见她的。你应该不认识她；她是法国人，年纪轻轻就去世了。但她是个非同凡响的女孩子。她一直很想当作家，也很擅长写作。或许我可以问问她能不能给你看几部她的作品。虽然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声音越来越小，“我不确定她知道之后，会怎么想……这里有很多关于你的流言，而且……”
迪奥竖起一边眉毛。“流言？”
她垂下眼帘，双手落在大腿上。“……其实我一直希望可以和你谈谈这件事。我好久，好久没有见到你了——差不多有一个世纪了，据我听说。那天晚上，你戴上石鬼面后，我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就断掉了。”她按住胸口，“我不知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。但……我听说并不是很好。”
啊，所以生与死的联结在迪奥不做人的那一刻就被切断了，很有道理。现在出现了艰难的选择：是否告诉她真相。如果恐惧得到证实，她会更加恐惧吗？流言也没能阻止他们重聚，但很可能是因为她并未相信流言。
嗯，瞒着她也没什么用。不妨坦白，看她会有何反应。“面具把我变成了全新的生命体，让我达到了人类遥不可及的强大。我用新能力亲手捉到并杀死了乔纳森·乔斯达，夺取了他的身体。我吸干了无数没用的废物，增强体力和能力，一步一步接近我的目标。下地狱之前，我几乎所向披靡。”
他看着母亲的脸，等待上面出现恐惧或悲哀。她闭上双眼，双手合十放在膝上，极其细微地颤抖。
“如果你想让我离开，我马上就走，”迪奥继续道，“再也不会打扰你。我死后无法继续原计划，所以我保证不会伤害你，也不会伤害你认识的人。”
她睁开了双眼，回望着他，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。她的嘴微微张开，但没有发出声音。她只是坐在原地，默默地注视他。
突然间，她……笑了。
“嗯，无论怎样，至少我知道你没有撒谎，”她说，“我很高兴至少教会了你一样东西。”
迪奥咬牙切齿。即使过了这么久，她当然还是会接受。一点也没变，满怀希望的蠢女人。
“其实，如果你能留下来，我会很开心，”她继续道，“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。”
本能命令迪奥离开。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——母亲依然如原先那般意志薄弱，不计前嫌地接纳每一个人。她很愚蠢。她没有变化。迪奥又要变成父亲的样子了——
“所以，”母亲继续道，“你在这里多久了？是最近才来的吗？”
迪奥半晌没有回答，依然怒火滔天，依然想要离开。但母亲期待的眼神促使他开了口。“有几年了。”
她皱眉。“只有你自己吗？”
“并没有那么孤独。”他抱起双臂，“我一直找事情做，我的替身也和我在一起。”
没等迪奥发觉母亲大概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，她的眼睛突然兴奋地亮了起来。“你有替身！”
迪奥困惑地眨了眨眼。“你知道替身？”
“这里有很多替身使者，”她解释道，“有几个还认识你。但他们不肯告诉我你的替身是什么。他们说是个大秘密，连他们都不知道。但我见过很多替身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他嗤之以鼻，“只有替身使者才能看见替身。”
“是吗？这里好像并非如此。事实上……”她伸长脖子，从迪奥肩上望去，“就是那边那个吗？”
迪奥转过身，果不其然，「世界」就悬浮在几英尺之外。
它可怕的样子并未吓到母亲。“你好啊！”她朝它挥手，“过来一起坐坐吧！”
没有迪奥的指令，「世界」飘到了母亲身边，跪在她面前。它凑近她的脸庞，和她几乎鼻子对鼻子。
“噢，我的天哪！”母亲笑道，“他可真热情啊，是不？”
迪奥还在努力接受事实：这个世界人人都能看见替身。说实话，迄今为止比这奇怪的事多了去了，但这是他的替身。没人可以看见。乔纳森和初流乃是唯二的例外——他也没法阻止他们——而且或许可以让母亲看，就这一次。但除此之外，它是应当守护的秘密，只应让人害怕的隐藏武器。他的世界是完美的存在，无人能够闯入。想到没用的蠢货看见自己的替身，甚至看见隐匿深处的灵魂碎片，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「世界」显然没有这种感觉。它的表情愈发柔和平静，毫不抵抗迪奥母亲微弱的爱意表示。她把手放到它的脸、手、肩上，都如黄油一般穿了过去。尽管如此，迪奥的身体能感到她温柔的抚摸。抚触之温暖，多少安慰了他混乱的内心。
“他叫什么名字？”母亲问道。
“「世界」。”迪奥说。
“「世界」……”她轻轻拍了拍替身的脑袋。它竟然闭上眼睛靠着她的手，令迪奥万分懊恼。
“够了。”他怒道，“「世界」，回来。”
“哦不，没事的。不用担心他伤到我。”母亲微笑，“我已经和这里的一些替身打过交道了。你的替身比其中几个要友好得多。他很温柔——噢！”「世界」抱住了她的肩膀，引得她一笑。她勾起嘴角，尽可能也抱住他。“你一定尽职尽责地保护了我的儿子。他的生活并不是很幸福。我很高兴，在我无法陪伴他的时候，可以有你这么温柔的人帮忙。”
迪奥脸颊逐渐燥热，迅速转过身去。“「世界」！”他大吼，比刚才强硬得多。
替身没有回来，但他能感到它飘到了一边，站在旁侧。
“没事的，迪奥。”他感到母亲的一只胳膊环上了自己，强忍住甩开它的冲动，“他没有伤到……噢！”
迪奥感到她的手碰到了胸膛，感到她的手指滑过心上的金色锁链。
“你有孩子了。”她的声音几近不可闻。她更紧地抱住了他。
迪奥抓住绳索，拉开，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别问问题。“不关你的事。”
“我觉得会关我的事。”她双手抱胸，“我想多了解一下我的孙子孙女，还有你是怎么当父亲的。”
“我不是——”迪奥差点就要吼出来，但还是忍住了。他不是他的父亲。永远不会是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再次开口。“我不是他的父亲。乔乔才是。我是用他的身体造的这个孩子。我的角色只是守护者，要不就是导师。仅此而已。”仅此而已……
“噢！所以乔纳森和你在一起吗？”母亲问道，“他怎么样了？”
“还和以前一样，”迪奥轻笑，“盲目地受感情驱使。他好像就没离开过现实世界，精神受到了很大影响。他决心一直呆在初流乃身边，直到情况转好，反正看起来是这样。”
“初流乃？”
“就是那男孩的名字。汐华初流乃。”
“好独特的名字！”
“他有一半日本血统。”
“是吗？你怎么认识他妈妈的？”
迪奥停顿，斟酌着话语。“……她来我的宅邸参观过。我们只见过一次面。”
“啊……”母亲皱起眉。
“什么？怎么了？”迪奥问道，语气多了一点意想不到的严厉。
“没什么……我想我只是希望，你终于找到另一半，安定下来。”她摇摇头，“那跟我讲讲初流乃吧！”
“他很聪明。”迪奥开口，“就他的年龄而言，十分聪慧。但他实在太胆小、太逆来顺受了，我希望他能学会为自己争取利益，不要让别人踩在他的头上。他的母亲和继父都烂透了，同龄人也一样。没有人能恰当地指导他。当然，只有我能。我准备用我的替身让他成为全人类的主宰，统治所有国王的王。”没错，他已经决定了。初流乃会找到普奇，到达迪奥生前未能去往的天堂。他的计划终于要开花结果。“他已经意识到爱和情感的弊端所在了。我只需要引导他走上伟大的道路。”
母亲沉默了，消化着他的话。“你真的是……这么想的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他说。
“那……为什么呢？”
“爱和情感都是没用的东西，本来就该作为工具使用。它们只会妨碍判断能力。有了它们，最强者也会跌落神坛。随之而来的痛苦，我已经尽数斩断。”
又是沉默。笑容慢慢爬上母亲的脸庞。“是这样吗？因为你听起来好像很爱你的儿子。”
迪奥霎时一紧，指甲扎进外套袖子。“我不爱他。”
她竖起眉毛。“你明显比谁都关心他的状况。你想让他茁壮成长，功成名就，也已经付诸行动。我觉得这可以算作爱。”
“胡扯。”迪奥嗤之以鼻。
但她是对的。他正是这么做的。他已经变得过分软弱体贴。任凭「世界」由情绪控制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已经没了以往的威严。
直到母亲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，迪奥才发觉自己浑身紧绷。
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，迪奥。”她说，“有了情感，我们才会更加强大。关心别人，在艰难困苦之中保护别人，能够激发你内心深处的力量。”
不可能。她的话纯属无稽之谈。只有冷酷无情的面具和对世界的钳制才能带来力量。
“如果有人可以好好安慰你的儿子，他会更加幸福的。他需要父爱才能——”
“我不是他的父亲。”
“那就是守护者。他需要关心他的人的爱，才能真正茁壮成长。”
“我想我知道什么最适合我的孩子。”
“我也知道什么最适合我的孩子。”母亲坚定地说道，“迪奥，看着我，”她温柔的棕金色双眸凝视着他，“你一直不肯面对事实，所以才十分痛苦。我看得一清二楚。你真的很爱你的儿子，而从你的话来看，他现在非常需要这份爱，比什么都需要。”
迪奥冷冷地瞪着她。“爱只会导致悲惨和痛苦。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。”
母亲睁大了眼睛，嘴巴微微张开。“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吗……？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只比耳语大一点点。
“你那个混蛋丈夫那样对你，你却怎么也不走。你以为可以把他变成正派的社会人，但他从来就不是这种人！结果你还是留在他身边，看看落得了什么下场。”
“迪奥，那——”
“就连现在，整整一个世纪过去了，愚蠢的人类情感还在伤害你。你知道我成了什么样的人。你已经亲眼看见了，不是吗？但你还是像没事人一样对待我，好像我是可以修复的堕落小孩。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溺爱。我是自愿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。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阻止我。”
“迪奥，拜托——”
“如果你非得修复什么人，那应该是你自己，因为你脑子显然有问题。你以为我需要帮助，但我才是真正理智的人。你好像从来就不会吸取教训！好像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会怎样——”
“够了！”
刹那间，母亲双臂揽上了他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她的脸埋进他的胸膛，手颤抖着抓紧他。“迪奥……你让我心好痛，迪奥。”她哽咽道，眼里噙着泪水。
“又来了。”迪奥嘶嘶道，“总是屈服于自己的情感。如此可悲，没用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……”她低语道，将他搂得更紧，“拜托。你不明白。我所做的一切……从来都不是为了你的父亲。”
“真的吗？所以一直让他戒酒是为了你自己？”
“是为了你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好。我恨透了你出生的这个家庭，看着你每一天都在受苦……要是不做些什么，我会是多么不称职的母亲！我希望我可以做更多，但我们无法摆脱当时的境况。我们无处可去。带上你逃跑也许会更好，但外面危险太多了，我不知道能否找到新工作，或者挣到足够的钱支撑我们两个活下去。有太多不安定因素了，所以我决定最好还是留下来，让你在家里能好过一点。”
她粗重地吸了一口气，仍旧抖得像风中落叶。“怎么说我软弱都行，但我当初为你所做的一切，已经穷尽了我全部的努力。我保护你，是因为我知道让你睡在温暖的床上比睡在街上更好。我给予你爱，是因为我想让你能在苦难中感受到幸福。你的幸福就是我的一切。你当时需要我的帮助，现在也需要。你和你的父亲不一样。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善意，在你出生前就是如此。但是你……你或许变了，但我养育的孩子还在里面，在你内心深处。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。”
母亲松开了手，红着眼睛直视他。“我并不宽恕你的所作所为。我仍然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，但我知道一件事：相比你的父亲而言，你已经是初流乃的好父亲了，你父亲永远无法企及。你非常关心他，他现在也特别需要这份关心。你痛苦的时候我就陪在你身边。现在你也需要陪伴他。”
暖意再次涌上迪奥的胸膛，几乎要冲破束缚。她错了。她绝对错了。一定是出现了某种错觉。她显然被爱蒙蔽了双眼。没有别的解释。但越思考这些话语，越觉得有道理。或许她是对的。但不。不是。她肯定错了。她和乔纳森一样昏了头。他们两个都是傻瓜，他要是在认真考虑他们说的话，那一定是在他们身边待太久了。
迪奥感到母亲轻轻握住自己的手，于是低下头看去。她的手白皙干净，没有一丝一毫疤痕和瘀伤。他抬起头看她，目光掠过记忆中的旧伤疤。但却只有光滑的皮肤。
不，等等。仔细看，伤疤还在。白皙皮肤上淡淡的粉色条纹和斑点，就在以前所在的位置。已经褪色了，依然能看见，但很微弱。眼睛下的黑眼圈也轻了一些。脸庞更加圆润，减去了许多病态与苍白。眼睛依旧明亮，闪耀着没用的乐观。她还是和以前一样。但多了某种东西，全新的东西。死亡改变了她。
“拜托了，”她说，“试一试吧。我知道你不愿意。我知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。但是，请……答应我，你会努力帮助他。”
迪奥盯着她看了一分钟左右，在心里考虑自己的选择。
如果他希望初流乃的生活好起来……
他勾起嘴角。“很好。我想可以试一试你的方法。”
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但别抱太大希望，”他说，“我已经不是人类了。很可能只会让他害怕。”
她笑了。“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。”她再次抱住了他，将脸埋进他的肩膀。“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。”
迪奥默然。胸中的丝线灼烧着，发出明亮温暖的光芒，但并未烫到他。没有疼痛。只有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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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语：
我并不完全肯定我对这章的看法，但我想我只是尽力将其雕琢到完美:P
引用歌曲：Bleachers的《I Wanna Get Better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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